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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9章、逐流雲:真作假時假亦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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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琴病歪歪的未婚夫終於死了,梅家要她抱牌位拜堂,連政老爺都罵“荒唐”。

政老爺不是最捍衛正~統的儒生嘛,怎麽會有此一說?

賈大人忠的是君,忠君不二,捍衛的是皇道,除此都是邪道!

本朝距太~祖~皇真正平定天下不過六十載,賈政少時缺丁嚴重,無子寡婦再嫁尋常。現今也就是沒那麽缺丁了,有腐儒上表為貞~婦求賜貞~潔坊,皇上著惱,心的話此等奢侈物是現在能賜的?於是命禮部“察核前代以來,應加褒獎而遺落未經請奏各項人等。無論僧尼乞丐與女婦人等,有一事可嘉,即行匯送履歷至禮部備請恩獎”,政老爺為此還在榮府搞過一個征挽詩的雅聚(見一百四十章)。後來皇上恩賜這恩賜那,卻連一塊貞~潔~小牌都沒賜下,還借血裙案將年輕的尼姑道姑趕出庵觀發嫁。

無比忠君的政公,自是不能認可梅家有違聖意之舉。

王夫人也覺得梅家過分,說若死的是承嗣長子,可從兄弟中過繼嫡子,擡寶琴過門還勉強說的過去,死了個庶子,要寶琴過門守無望之寡,不叫荒唐叫什麽?

政老爺聽了,越發覺得於情於理自己都站的住腳,於是以寶琴義父的身份勸梅翰林,結果被向來敬慕的“大儒”噴一通,氣個仰倒。

這下將“七竅壞水心”寶秀才惹火,對假爸爸他還是頗有些感情的。

原本他為免自己被拖進此事,一直壓著暴怒的薛蟠,說等薛蝌從平安州趕回京再說,薛蝌是寶琴的胞兄,薛蝌不到,梅家不能強行將寶琴擡過門。現在他怒了,不過是翰林院一只最低的七品酸丁,欺到爺們頭上!於是從老纏著他酬和的儒生中挑出些忒好事的,一並以晚輩身份上梅家祭拜梅老太太。

晚輩上門執禮甚恭,寬慰了梅前輩,又安慰梅平輩們,只字裏話間對梅家喪事與禮不合處頻表詫異。

梅翰林好歹是庶吉士出身,辦老母親的喪事會有這麽多與禮不合處?

必然的!誰也不可能百分百合古禮,況且梅老太太與她庶孫的喪事一塊辦,梅家又不是大富之家,光是器具使用不分長幼尊卑的地方便比比皆是。在某只的刻薄嘴下,梅孝子成了假孝偽善的典範,貪財卑劣無人能比。需知皇商薛家送梅家的銀倆累積起來數目嚇人,某只身為薛家主母之弟兼家主的嫡親表弟,說出的話可信度自是高。

寶秀才用詞典雅又委婉,梅翰林先時不覺,聞眾儒倒吸氣,一個個滿臉不屑才回過味,氣的差點厥過去,憤而滔滔他將銀子用去了何處。

寶秀才一臉難以置信,輕輕插話:“翰林院竟未撥古籍修繕費?倒未聽家嚴說過。”

儒生們更鄙視了:賈大人是禮部派去的監官,翰林院有沒有撥費能不知?早聽聞姓梅的性喜沽名釣譽,果然是讀書人的恥辱,竟連翰林院的清譽都敢汙!

寶秀才籲嘆:“梅前輩高風亮節,實為晚輩楷模!您老人家可不能哀毀過度,上崩尚未滿百日,晚輩聞貴府只待百日滿,便為安欣兄娶妻,總要到那時老大人方能放下心事。”

眾儒再忍不住,呸呸聲大起:上崩、母喪,只記得為死了的庶子娶妻,什麽人?

一儒大聲道:“一二三四五六七!”

眾儒應聲叫喚:“孝悌忠信禮義廉!”

此聯是寶名士從後世偷來的絕對,上聯暗喻“忘八”(王~八諧音),下聯喻“無恥”,京城無人不知,一時儒生們哄笑。

梅翰林終於咕咚栽倒,寶秀才滿臉驚慌,搶在他倒地前扶住,狠卡他的人中。梅翰林痛呼一聲,儒生們只當他裝暈,越發不屑。

寶秀才恭身長揖:“為死者娶未及笄之女,是為京城前所未有之壯舉,晚輩靜候禮成。”言罷甩袖而去,後跟罵聲不絕的眾儒。

其實寶琴的生日是九月十二,距上崩出百日沒幾天,梅家才會有此言。但外間哪知一個閨秀的生日,皆罵梅家為死人強娶生人不算,還是未及笄的姑娘,還是一路支助梅翰林考取功名的恩公之遺孤,真個豬狗不如!至於梅薛兩家訂了親的事,被忽略……

這事吧,追根究底是梅翰林不會做人,開罪的翰林太多。話說他但凡明白些人情世故,也不會要寶琴抱牌位拜堂。薛家是商家,又不是死要名聲的文士之家,哪可能應許?便是薛蝌不拿胞妹當回事,只講利益,試問送妹守寡,梅家能給薛蝌什麽?

梅翰林乃一介寒士出身,在朝中沒根基,不過數日,便有禦史上奏彈劾。

皇上正沈浸於悲痛中,聞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輩,差點將之下獄。還是翰林院掌院為他說了幾句公道話求情,皇上才忍怒輕懲:“不仁不孝,永不取用!”

梅翰林、不,是梅進士好歹保住了功名。梅家並非京城人,原籍倒也不遠,就在順天府的梅家村。梅老爺子早亡,按禮制梅進士不是替母丁憂一年,而是要在寡母的墓前結廬披麻三年。梅家沒臉再呆在京城,梅老太太的三七一過便舉家扶柩回原籍。

平安州距京城僅千來裏,薛蝌在梅安欣死後第四天便趕回京城,立往梅家祭拜,親送梅進士一份“祭儀”,次日梅家就送還訂親文書。

梅家肯這麽做,當然是把柄落薛蝌手中。梅進士本身真的是清正之輩,但他保不了闔家都規矩,他的嫡長子竟在外包了一個紅妓~子。按說此子只是秀才還沒當官,且不是在國孝家孝期包的,罪肯定沒有,就是名聲難聽。但儒生重聲名,沒了名聲還有什麽前途?當時梅進士還沒接到“永不取用”的上諭,自是不會再堅持為死子娶寶琴。

而薛蝌會有此證,是他設圈套令梅大爺落坑的,當時他是想賄賂梅家承嗣丁,寶琴過門後不至於太難挨,未料梅安欣如他所願在婚前死了。

話說若梅安欣不死,寶琴也不會在今年成婚,因為直至太上皇崩,梅家都不曾來請過婚期。梅老太太殯天,梅家也沒個話,庶孫要為祖母守孝一年,梅家很應該遞話說等梅安欣孝滿便成親。可見梅家太沒將薛家放眼中,會在梅安欣死後言娶,大約是想到寶琴另嫁,薛家便不會再給梅家銀子,所以寶玉其實沒罵錯。

八月中旬,糧差璉二押送新糧返京。這是山東糧道關照下屬,同行的還有一位家在順天府的糧差。山東糧食好,每年都會送兩次新糧入京進貢,去秋璉二新赴任沒輪到。

收糧押糧忙,璉二到京後才知梅家想擡寶琴去守寡,氣的跳腳大罵,被琮弟寶弟蝌弟蟠弟八只手按住,才沒跑到梅家鬧一場,卻仍差人遞狠話。梅家三七一過便回原籍,與此不無關系,他們可算明白榮府非善茬,迂呆的賈政及薛家都不是梅家能欺的。

璉二在家只有幾天,還夾著公務,他打寶琴的主意久矣,問過賈琮的意思後,馬上跑去求赦老爺為庶弟做主娶寶琴。赦老爺對薛家頗有好感,一個庶子也沒許多講究,換親就換親有什麽大不了,寶琴又不是蟠女婿的親妹,於是將政弟夫妻請來。

政老爺面有遲疑,王夫人則連聲稱善,說親上加親大好事——寶琴做琮三奶奶,對二房乃上選!至於寶琴“克死未婚夫婿又遭退親”什麽的,關她何事?義女更不算個事,又沒上族譜,林興夫妻還雙雙是忠靖侯夫妻的義子女呢。

賈母聽了亦連聲稱善,她老人家別提多喜歡寶琴,只言明年再辦,說現今正處風頭,明年寶琴也就十六歲,年頭訂親年尾成親。

蟠蝌兄弟自是千肯萬肯,薛王氏也無異議,寶琴這種情形能嫁榮府庶子上上大吉,再說不是她的親女,男家肯她不肯,那成什麽人了?

此事就這麽定了。也是寶琴會做人,得了榮府上下歡心。尤其琮童鞋,琴姑娘何等天仙絕~色,他從沒想到竟能成他的妻。

璉二意得志滿,順便替鋤藥說定碧痕。碧痕的父母有些犯嫌,都已被放良了,還老想著讓碧痕做寶二爺的通房,寶玉也就搞不定此事。如今老賈家的族長發話,碧痕的老子娘不敢不買賬。呃,成親旺季那會,茗煙娶了麝月、掃紅娶了媚人的繼女大丫。某只最早的四廝只有墨雨還單著,陳家的家境不好,說等他考過筆帖試、當了小吏再議親。此子成親較晚,直至賈母過世鴛鴦放良。原來他早相中鴛鴦,鴛鴦未經赦老爺逼其為妾而發誓不嫁之事,有珠大奶奶寶二奶奶給面說媒,未經周折便成了。

閑言不述。卻說璉二交完差準備返山東,內務府突然將他調任蘇州織造監督。

織造監督也是五品,但與五品糧差大不同,是正職,且舉國只有三個織造監督,分設在織造發達的蘇杭寧,屬欽差,與地方長官平行,不僅管理織務、機戶、征收機稅等,還兼理宮中采辦及皇帝交辦的其它事務,並監察地方,可向皇上專折奏事。向來此職由內務府派資深的五品郎中擔任,蘇州織造太過資深年邁,老死任上。六百裏快奏入京,內務府欲派備用郎中,被皇上否了,說老郎中飛馬赴任別命殞途中,賈糧差恰在京城,正合適,

其實不合適,資深什麽的就不提了,本朝外放官應離家千裏,賈家祖籍金陵,蘇州距金陵城只有六百餘裏,加上金陵到賈家偏僻祖墳的路,小路彎彎……就在金陵地界,怎麽也不可能遙遙四百裏。但皇上說是千裏,那一定是千裏之遙。再則榮府在京城,也可以說離家迢迢數千裏。

璉二自此走上替皇帝撈財之路,倒免了他一只非科班出身的在戶部挨白眼。

璉織造要“飛馬赴任”,寶玉思及紅學家大書康熙時代久任江南織造的兩世家,憂心忡忡地囑咐難兄寧可開罪小人、萬不可貪墨。

璉二寬慰難弟:“打發我去應是為年終稅,本朝此職向是一年一換,換任時清賬嚴苛,不曾有過因貪墨下臺的。都是那老東西不爭氣,一年不到就死掉了,明年內務府定會選年輕些的接任。”

璉二猜的準,不過此職向是在官衙新年開印日換任,所以他當了年餘。接下來他仍是幹肥差,卻不是好差,其時蜀省礦區因瘟疫發生暴動,他臨危受命當蜀省礦監。

寶玉不知難兄還會當更危的官,常憂織造難為,又幫不上忙,只能學內宅婦人,得閑便往庵堂上香,祈禱璉二別掉坑裏。

家人不明其心,只當他是祈禱寶二奶奶生個大胖小子,一個個偷著樂。

未知是不是菩薩煩了,這頭太上皇移柩皇陵,那頭傳報璉二奶奶於九月初九殯天。

宗婦亡大件事,政老爺是長輩又有公幹,不必去。王夫人夫唱婦隨,孔氏挺著大肚子自是也不成。於是二房由寶玉和李紈母子下金陵。

薛蟠是鳳姐的表弟,兼不放心璉舅哥,一並南下。柳湘蓮本想跟著,寶玉要他幫忙看著榮府,替他孝敬父母。

大房赦老爺久病且為家公,自是不用去。邢夫人應給赦老爺伺病本不該動,她在賈母座前磕頭哭求。賈母知她心思,不過是怕王家再嫁個女兒給璉二,而王子騰已守皇陵去了,她也不想與王家再續姻親緣,於是恩準。

於是大房只留庶子賈琮為赦老爺伺病,邢夫人攜鳳姐的親女巧姐兒、三個庶子女及邢姨娘南下。秦鐘與巧姐兒訂了親,一塊去。

族親每家都派出一到兩人,賈瑞是孤丁,不用在鐵檻寺苦守三年了,與小夏氏一塊扶祖父母的靈柩南下。

女眷多又有嬰兒,南下自是坐船。邢夫人貴為一品誥命,又有擅打理庶務的晚輩們內外操持,可算順風順水。

抵金陵老宅,早過了七七四十九天。老宅不見璉二,迎接他們的是王家眾兄弟、平姨娘並老宅舊仆。王佑告之璉二爺有公幹無法久候,經其首肯,已將鳳姐屍身燒了。

邢夫人作色大罵,眾人放聲痛哭,其實都偷偷松了口氣,癆癥呢,會傳人!

燒了也有一壇骨灰,還有衣冠,同樣可安壇場做佛事,百日祭後再開喪破土。

平兒是從山東隨璉二的幕僚班子急赴蘇州,氣都沒透一口又奔金陵治喪,瘦的只剩一把骨架子。滿場慟哭中,大約只有她和巧姐兒是真傷心。

最無悲情是假石頭,全靠姜汁催淚。他心知肚明鳳姐活的別提多結實,私心裏他還是蠻佩服鳳姐的,奈何道不同,不為盟。

百日祭已是臘月,族人們無論如何沒法在年前趕回京城,反正各家都有人來,族長就在蘇州,大家商定今年在祖墳祭祖過年。

如此這般,鳳姐“落葬”索性拖到了璉二封印後從蘇州趕來。

璉二爽快人,一到便許諾邢夫人會扶正邢姨娘,但要她在賈母面前周旋。邢夫人心知不容易,也只能苦思如何磨。於是議定過完年邢夫人帶族人北歸,巧姐兒邢岫妍並蕪荽邛三兄妹在祖莊守制,秦鐘隨璉二去蘇州,待一年孝滿由秦鐘伴他們回府(父在母孝一年)。

金陵之冬也夠冷,好在祖墳祖莊不遠。原祖莊被賈珍建成了豪華莊子,分宗時自是寧府得了。榮府祖莊後建的,璉二掏銀子、鳳姐差人建莊,鳳姐的手筆……只比寧府祖莊略次。雖不合璉二寶玉的低調原則,這會倒是不用聽族親們抱怨。

落葬罷,歸莊擺素席。餐罷瑣事畢,難兄難弟終能私談,寶玉開口便道:“巧姐兒身邊多了個媳婦子,是彩明。我不好多問,你可有譜?”

璉二自嘲地撇嘴:“爺的開臉通房!等邢姨娘扶正,她就是新姨娘。爺是不得不將平兒帶身邊,她不管,將當初的虛言變實言。也罷,彩明尚算老實,且由她服侍巧姐兒。”

彩明最初是寶玉的丫環,他自認有責任,嘆道:“即如此,你瞄個空將彩明喚來,有些話你不好說,我來敲打。女人不會明白當官多難,自你下蘇州、不,自你往山東,爺這小心肝一直懸著,獨憂憂不如眾憂憂,請她分憂!”

璉二撲哧一樂,又苦嘆:“誰說不是?爺恨不能犯個錯被免官,又拿不準分寸,只好將妾扶為妻,但盼聖上嫌了下官,隨意打發了我。”

寶玉萬千感觸湧心頭,喃喃:“有人漏夜趕科場,有人辭官歸故裏……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濁世沈浮,必須有狐的本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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